这是苏轼被贬黄州第三年的寒食节。一切景语皆情语,“今年又苦雨,两月秋萧瑟”,诗人怀着苦闷写下了这两首诗。诗文苍凉多情,传达了诗人此刻最真切的惆怅孤独。而此诗的书法也正是在这种心情和境况下有感而出。通篇书法起伏跌宕,光彩照人,气势奔放,而无荒率之笔,被誉为“天下第三行书”。黄庭坚在此帖题跋“此书兼颜鲁工,杨少师,李西台笔意,试使东坡复为之,未必及此。”
“今年又苦雨,两月秋萧瑟”,“雨”“两”出现的很巧妙,在行书中二字时常混淆,苏轼便以草体书写第二个字“两”。
“卧闻海棠花,泥污燕支雪”,苏轼以黄州特有的梨花海棠喻雪,皎洁的花瓣落入尘泥,暗喻着诗人从京城贬谪到黄州,思此又增添几分惆怅。
“何殊病少年”此句有删改,原为“何殊少年子”。一个“病”字,诗人积郁成疾、年老不适的形象跃然纸上。
雨脚如麻未断绝,小屋摇摇欲坠,诗人恍若跌入汪洋无垠的大海,任滚滚浪潮支配。“空庖”“破灶”,又遇寒食,悲愤难抑,他将情感宣泄于纸上,诉诸着自己的苦闷。纵览全帖,前部分笔势较为平缓端正,而越到后面笔势愈来愈急促,这种或大或小的变化,是我们走进他内心的一扇窗。
此帖多次出现”悬针“的笔法技巧,尤其是最后一次的悬针——纸。下端出尖如针之悬,挺拔有力,末端轻弹回尖收束之,它这次垂下来挨着的是君王的“君”。与《长恨歌》中唐玄宗与杨贵妃在蓬莱宫分别一幕的艺术处理尤为相通,地上玄宗扯着飞天贵妃的披帛,披帛被拉得又长又细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这具象的绵绵情思,不也正是苏轼对政治求而不得的渴望。
字已垂下,而无限悲凉之意,随之溢于言表。
除去悬针的笔法技巧,通篇还彰显了苏轼特有的书法特点——石压蛤蟆。《独醒杂志》卷三中记载说:“东坡曰:‘鲁直(黄庭坚字)字虽清劲,而笔势有时太瘦,几如树梢挂蛇。山谷曰:‘公之字固不敢轻论,然间觉褊浅,亦甚似石压蛤蟆。二公大笑,以为深中其病。”对比苏轼其他书法作品,悬针、笔势变化很是少见,石压蛤蟆倒是俯拾即是。
苏轼此刻,有着陆游“僵卧孤村不自哀,尚思为国戍轮台”的拳拳报国情,有着杜甫”万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独登台“的垂垂凄凉意,更多的是“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”的emo。苏轼,黄州团练副使,“本州安置,不得签书公事”,政治上处于一个低谷。吐纳野马,抛掉负能量,苏东坡如是说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”。我们常说“赋到沧桑句变工”,苏轼的精神世界遭到了破坏,他就去重建,复得返自然,在创作上达到一个高峰。鲁迅说“真正的勇士,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,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”,苏轼就是这样的勇士。
“雪压竹枝低,低下欲粘泥。一朝红日起,依旧与天齐”,这首诗很生动的展现了苏轼强大的精神内核。甚至于《寒食帖》也受诗人的熏陶,它经历历朝历代的盖章、提书,入藏过皇家内服,却也三遭火灾,流落民间,最终保存在台北博物馆。你把我打倒了,我还是可以站起来,就像一个不倒翁。昨日之深渊,明日之浅淡。
恰如苏轼的自评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,他不谈三起,着眼三落。旁人看来或许是满纸荒唐言,苏轼谈起呵呵一笑,颇为自豪。他的自洽亦如润雨,浇灌着正处于小麦灌浆期的我们,抚慰着处于炙烤大地的我们。
(护理学院 谢雨涵)